隱匿的隱匿

14. 這裡和那裡

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棵樹。孫維民的詩《這裡》第一句就是：「我將不斷地回到這裡，這棵樹旁」。當然「這裡」代表的除了樹以外，也指出了每個人心裡最深刻的位置。詩的最後是這樣的：「我也有一個出口，一條撤退路線。當我發覺自己像是成人（積聚許多真理卻不自由），我將從世界分心，單獨地，回到這裡」。

至今我仍記得家鄉有棵老茄苳樹，受到鄉民崇敬，被尊為「大樹公」。侯孝賢也常提起，童年時爬到芒果樹上偷吃芒果的經驗，因為在樹上觀看世界的角度和感受太深刻，極可能就是他成為導演的原因。

回想起來，我人生中也有幾棵重要的樹。小時候院子裡的龍眼樹，是我童年回憶的起點。國小校園裡那棵開滿粉紅花朵的羊蹄甲，則是我初戀的地點。前幾年我心裡最重要的樹，是門口的黃槿，後來黃槿在一次工程中死去了。現在我的「這裡」，則換成了苦楝。

然而，影響我最深的一棵樹，則肯定是我國中校園裡的菩提。當時我不斷描寫夏天雷雨過後的菩提樹葉：陽光在上面描著脈絡分明的泥金，那嫩葉是半透明的、水紅色的；那翠綠的心型闊葉，每一片都牽繫著長長的、細到令人屏息的葉梢，好似一顆又一顆，永不悔悟的心……這些是我少女時期的用字，稍嫌噁心，卻很真誠。

那時以菩提為主題寫了很多詩，有一首題目是《信仰》，節錄兩段：「在風吹過樹葉之間，存在本質的流轉，露珠噙住一千億個世界，生起又墜滅」。還有：「這些事，比什麼都重要」。

是的，這些事，比什麼都重要！只是現在有許多樹遭到不當對待，甚至因為各種拼經濟的建設而被移除，這是多麼可悲呀！我們活在一個不再尊敬樹木，只在意數目的世界。很快的，當我們從千瘡百孔的世界分心，卻再也回不到「這裡」。因為，到處都是那裡，再也沒有這裡。

*2013-5-21自由副刊